「發展」進行中──香港街舞發展聯盟

上世紀六十年代,隨著大量拉美裔民眾移居美國,他們及其後代發展出屬於自己的文化,以宣洩受生活苦困及外界排擠下的內心感受。因此,進入七十年代,他們開始在美國東西兩岸發展了獨特的舞蹈文化。處於邊緣位置的他們,所跳的舞蹈不能登大雅之堂,只能在街上發生,因此被稱為「街舞」(Street Dance)。街舞有不同種類,例如常聽到的Breaking(霹靂舞)、Hip Hop Dance(嘻哈舞)、Locking(鎖舞)、Popping(機械舞) 及House等。作為情感發洩的工具,這類舞蹈總帶有憤慨、反主流、反建制的意味。街舞的另一特色是它的競技性,稱作「鬥舞」(Battle) 或Cypher,以舞蹈比賽,娛人娛己。

隨著街舞的不斷發展,街舞慢慢地走向大眾,更走出美國至世界各地。街舞亦走進商業世界,流行曲及電影像《Wild Style》及《Step Up》系列等面世,進一步讓更多人認識街舞。它的熱潮令街舞從街上走入舞蹈室,某程度上也開始把街舞規範化。2020年奧林匹克運動會剛宣布納入霹靂舞為項目之一的消息,更見證街舞的普及化。

香港的街舞在九十年代末有較穏定的發展,2000年後更為活躍,發展了不同形式的比賽及活動(肥Joe 2017,5)。大學及舞蹈室的街舞文化亦越趨成熟。2013年上映的《狂舞派》更令街舞界以外的大眾人士認識香港的街舞故事。隨後,香港藝術節於2016 年製作本地原創舞劇《炫舞場》,更把街舞帶入劇場,打破一貫劇場只上演某類較正規舞蹈的規範。

在這個土壤之上,香港的街舞以不同形式發展開來。其中在2016年成立的「香港街舞發展聯盟」(Hong Kong Street Dance Development Alliance,下稱HKSDDA)走出獨自經營的路向,結合一班志同道合的街舞朋友,以推廣及普及本地街舞文化為目標,十分值得關注。它們在2019年2月首次製作的「街舞劇場」《THE BOX – Street Style Lab》(下稱《THE BOX》),更打開了街舞的可能性及討論空間。

「街舞劇場」──為街舞創建「之後」

「街舞就不會變?街舞就没有之後嗎?」身為HKSDDA第二屆委員會主席及《THE BOX》委員會成員的陳頴業(業)從這個問題出發,發掘街舞的「之後」。他坦言「街舞劇場」並非全新的形式,在國外早有先例,但卻看到在香港引入這種形式對發展本地街舞的重要性。他希望「給官方人士知道,香港有人不再以以往的形式搞街舞……想(把街舞)提升到一個藝術水平去展現,或學術水平上。」他更觀察到學院派的舞蹈從業員在創作上的生存空間,因此他希望街舞的舞者除了教課及參與商業製作外,在事業發展上能增加在劇場創作的選擇。

龐俊達(Louis)是《THE BOX》其中一位編舞。作為機械舞的世界級選手,他在作品《聲市痕跡》嘗試以他的音樂觸覺,以機械舞配合香港都市獨特的聲音(如交通燈柱發出的聲音及打樁聲等)去舞出一幅屬於這個城市的獨有景觀。同時是HKSDDA 2021至2022年度的委員會主席的他,深感「街舞比較小眾,好像在一個框框、一個圈子裡自己玩自己的東西,没有一個方法可以走到出去」,因此他希望《THE BOX》讓「不同的街舞人去試一下第二個想法」,但更重要的是能以「另一種方法去呈現街舞」,讓不同界別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街舞,重點在製作的「展示性」。

這個「實驗」引發了不同的反應,業及Louis引述一些街舞界的朋友所說:「為甚麼要進入劇場?你跳你就輸一世啦!」或「為甚麼要這樣做呀?平時跳的不是幾好嗎?」想必這也是一些行之有效的固有模式受到衝擊時,所引發的抗拒或思考。

同時,Louis也收到一些舞蹈前輩及自己學生的鼓勵,覺得利用街舞表達一些抽象的意念很有趣,他說他們「發覺原來街舞都可以有另一個表達方式。」這甚至令他的學生也想試試。

程天朗也在《舞蹈手扎》中的評論提到,雖然有些作品在意念和舞蹈的配合上還需加強;但總的,這次實驗開闊了香港街舞的道路:「這次街舞跨界舞蹈合作企劃擴闊了各方位創作人的眼界,可見未來會有更多機會觀賞街舞劇場作品,即使街道消失,香港街舞以更亮麗的姿態走向國際。」(程天朗2019,12)

HKSDDA的總經理林奕玲(Elaine)引述影視及舞蹈界前輩劉兆銘對製作的評價:「『應該將這些劇場發揚光大,要令它做到好似雲吞麵』」。所謂「雲吞麵」,意指夠「地道」。「『因為街舞的舞者都是最地道的人、地道的風格,不是外來的東西。』」Elaine 解釋這一代的舞者都是自己衍生出來、自己去摸、自己去學街舞,再發展出自己的風格。

以文化傳承的角度推廣街舞

以「推廣及普及本地街舞文化及其相關表演藝術,加深大眾對街舞文化的認識及提升其欣賞能力」[1] 為目標的HKSDDA,除了以《THE BOX》開拓街舞的可能性外,還每年籌辦一系列非主流的街舞活動,以文化傳承的角度去推廣街舞。為了讓街舞的舞者掌握更多編舞的知識,他們在每年的《THE BOX》計劃前期便邀請資深舞蹈家,如梅卓燕、伍宇烈,為有興趣在這方面探索的朋友舉辦一系列編舞工作坊;亦邀請資深燈光設計師陳佩儀舉辦「舞蹈與舞台燈光設計工作坊」。

為了進一步讓街舞在青年人當中植根,他們在2020至2021年度的「街舞賞識系列」推出學校巡演計劃《源》,嘗試把街舞的文化及正向價值帶進校園,讓更多老師及學生從多方面欣賞及實踐街舞。

HKSDDA的另一個目標是希望香港的街舞文化在學術上佔一席位,在建構知識上進一步推進街舞的發展。歐美等地在二十一世紀初便有大學設立研究中心,並出版期刊討論街舞,如《The Journal of Hip Hop Studies》及《Global Hip Hop Studies》。聯盟也在這方面努力,2017年他們邀請到資深街舞主持肥Joe構思及撰寫教育小冊子《講嘻哈-街舞篇》,亦在2018年舉辦「嘻哈文化研討會」,邀請到多個地區的資深街舞朋友,如AYUMI (日本)、Crazy Kyo(韓國)、小黑(台灣)及BOUBOU(法國)等人分享街舞在各地的發展。他們更舉辦「街舞教育研討會」,增加街舞敎育的討論。

當然,鬥舞(Battle)還是HKSDDA每年計劃的核心項目。每年「香港街舞公開賽」(下稱「公開賽」)邀請多個地區的街舞大師到港作比賽評審及教授大師班。除了不可或缺的一對一「公開組鬥舞總決賽」外,他們更增設「實驗性街舞編舞比賽」,以及開創「兒童組」及「青年組」的街舞編舞比賽,讓小朋友及家長能一早參與及觀賞街舞活動的進行。

「公開賽」的另一重點在於其「本地性」。異於本地其他街舞比賽,「公開賽」只接受具香港身分證的舞者參與,嘗試打造一個「屬於香港人的比賽」。這個看似排外的做法,卻對發展本地的舞者十分重要,而且在一些街舞發展較成熟的國家,如日本及台灣亦早有實踐。「我們希望聚焦本地的舞者,亦好想將參賽者送到不同的地方作交流,去提升香港舞者的質素。」Louis解釋。作為多次以香港身分參與國際賽事的舞者選手,他續說:「可以代表香港,是很『爽』的一回事······你代表一個地區,你有一個地區的identity(身分)。」

打造由政府資助的街舞Battle盛會

HKSDDA 能發展至今天,全由大旗手趙浩然(Rex)及香港舞蹈總會行政總監羅廖耀芝(羅太)的一個非正式會議促成。

Rex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,主修音樂劇舞。他在任職海洋公園期間,結識了一班跳街舞的朋友,深感不同舞種跨形式的可能性及趣味。於是他在2011年成立了舞團「結界達人」,並結合以往的舞者網絡,製作跨界別演出以及在學校進行推廣活動。

其中一個計劃「街舞樂翻天」把Battle帶進劇場,讓青年人在台上比舞。羅太剛好看了2015年的演出,並提出了安全性的問題。原本在文字上的交流最後變成兩位親身見面,交流看法。這個對話最後促成了由香港舞蹈總會及Rex所牽頭的一班街舞人士主辦、以國際舞蹈組織(International Dance Organization,IDO) 為藍本的《香港街舞公開賽2015》。HKSDDA亦正式在翌年2016年成立。

作為HKSDDA的召集人,Rex談到最初成立聯盟的想法:「開始做的時候,第一件要解決的問題就是『搞Battle拿不到資助』······於是我嘗試整頓行頭,試作為行政結構的推手,在每一個範疇找一些人回來。」於是他邀請到另外八位專注於B-boy、MC、嘻哈等不同街舞種類、同樣有心發展街舞的朋友作為聯盟的創始成員。「我們不代表整個香港,但香港總需要每年有一個代表街舞的Battle盛會,算是政府資助的。[2] 就好像其他地方一樣,有政府資助的東西,也有商業的東西,也有學生搞的東西。」因此,他希望借鏡其他地方的經驗,籌辦一個由政府資助的街舞比賽,製造更多的聲音吸引大眾參與。

爭取資源以持續發展

因此從一開始,聯盟「旨在爭取更多公眾以及政府資源」的目標便十分清晰。負責行政及統籌的Elaine深感資助架構的不公,首先在香港藝術發術局的資助機制裡並没有足夠的街舞代表;此外,在查閱及觀察香港參與不同舞種的人數上看,她發現街舞的參與者絶不比其他傳統舞種的人數少,因此她慨嘆「為何(街舞)没有一個很穏定的資源去發展?」她深感要以一個組織去聯合街舞人的聲音及想法,以爭取更多政府資源去持續發展。因此,聯盟決心逐步把每年的計劃做好,從而得到資助者、業界及大眾的支持,再慢慢擴大項目的規模。

因要控制成本,他們選擇了場租便宜的康樂及文化事務署(康文署)場地。Elaine深明這個氛圍與地下的街舞文化很有距離,但她卻謂「入康文署搞活動是一個跨越。康文署的setting(設定)是不適合搞Battle的,不過如果我們想象要將街舞普及化,在這個前提下,康文署的場地其實是一個策略。」她解釋康文署較健康的場地形象亦能「贏取家長的信心」。

而且,近年在公共空間不斷收縮的情況下,「外在環境可以好好地容許發展街頭文化的空間是很有限」。她感受到現時整個氛圍:「我深信對很多街舞人來說,跟他們很想做到的街舞文化是有一段距離。」因此,把街舞引入劇場也是「權宜之計」。

本地街舞的下一個十年

HKSDDA把街舞帶進劇場,並拿政府資源作發展之用,有些人可能會覺得他們走入「建制」,把原初街舞反建制的精神推倒,犠牲了街舞那份即興當下的氛圍,並質疑這會否窒礙街舞的發展。

業不認同聯會的做法犠牲了街舞的精神,反之因為集結一班人的力量,可以爭取更多的資源,讓更多人認識街舞,從而拓展整個生態,更有機會讓街舞不同的聲音及做法隨之衍生:「我們不是要和業界去爭資源,我們做的事是令大家各取所需。」就像「街舞劇場」讓有興趣編舞的朋友有編舞的機會;「公開賽」也是為需要比賽的朋友而設,「搞這個平台,有觀眾、足夠的競技性,本身的認受性,參賽者的成績可以反映他的能力,令他可以選擇會否繼續發展成為一個職業舞者,他可以再有很多選擇。」在資源分享上,他續說:「像ig (Instagram)的營運上,我們會分享整個業界的消息,其他以個人能力去搞的比賽,我們都會幫手宣傳。」

Elaine補充說:「為什麼叫『街舞發展聯盟』?我自己是看『發展』這件事……我很喜歡『發展』這個字,因為它很organic(有機),給大家較大的想象空間。」她明白不同的人對「舞蹈」及其發展的想象,可以有很大差異,但她認為「如果將一些新興的藝術放在舊的框架裡面,就會讓語言框死了(它的發展)。」她繼續:「隨著新世代因著街舞去定義自己,形式會越來越不同,因此我會利用『發展』這個字,讓一些新世代、最前線的人去定義。我們會設立一個對話的平台,提供一個給藝文界及街舞界碰撞(想法)的機會。」她說街舞於世界及香港的發展時間尚短,因此,怎樣的發展才是最好,大家都在摸索當中。

同時,她亦憧憬香港街舞的發展,她想象:「我一直在picture(構想)十年後那個(發展的)階梯可以去到哪裡,可以address(指涉)到怎樣的一班人······如果我要picture十年後的舞蹈年鑑時,要怎樣去address 有很多人跳(街舞),有不同的聲音,這正正是我的想象。」她期望HKSDDA的工作能接觸更多朋友,為喜歡街舞的朋友開創更大的空間,讓街舞的聲音越來越多元。

縱使Elaine及其他受訪者都說他們還處於反思及摸索的階段,但這一步將會繼續誘發他們與業界間對街舞發展的思考及對話,也將成為香港本地街舞發展的重要一頁。我期待看他們今天踏出的這一步,怎樣影響本地街舞發展的下一個十年。

[1] 摘自香港街舞發展聯盟facebook專頁:〈關於〉。

[2] 編按:翻查香港藝術發展局網站,香港街舞發展聯盟自2016年成立起,截至網站最新紀錄的2020年,每年皆獲香港藝術發展局資助舉辦街舞比賽或推廣活動。香港藝術發展局,〈HKADC資助藝團 / 計劃總覽〉。<https://www.hkadc.org.hk/grants-and-scholarship/grants/project-grant/recipient-list>(檢索日期:2021年4月9日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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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照書目:

肥Joe:《講嘻哈─街舞篇》,香港:香港街舞發展聯盟,2017年。

香港街舞發展聯盟facebook專頁:〈關於〉,<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hksdda/about>(檢索日期:2021年3月23日)。

程天朗:〈街道消失了,如何舞下去?──看《THE BOX- Street Style Lab》有感〉,香港:《舞蹈手扎》21-2,2019年4至5月,頁12。

原文出處:按此查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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